## 原文 陈锡九,邳人。父子言,邑名士。富室周某,仰其声望,订为婚姻。陈累举不第,家业萧索,游学于秦,数年无信。周阴有悔心。以少女适王孝廉为继室,王聘仪丰盛,仆马甚都。以此愈憎锡九贫,坚意绝昏。问女,女不从,怒,以恶服饰遣归锡九。日不举火,周全不顾恤。一日,使佣媪以馌饷女,入门向母曰:“主人使某视小姑姑饿死否。”女恐母惭,强笑以乱其词。因出榼中肴饵,列母前。媪止之曰:“无须尔!自小姑入人家,何曾交换出一杯温凉水?吾家物,料姥姥亦无颜啖噉得。”母大恚,声色俱变。媪不服,恶语相侵。纷纭间,锡九自外入,讯知大怒,撮毛批颊,挞逐出门而去。次日,周来逆女,女不肯归。明日又来,增其人数,众口呶呶,如将寻斗。母强劝女去,女潸然拜母,登车而去。过数日,又使人来,逼索离婚书,母强锡九与之。惟望子言归,以图别处。周家有人自西安来,知子言已死,陈母哀愤成疾而卒。 锡九哀迫中,尚望妻归,久而渺然,悲愤益切。薄田数亩,鬻治葬具。葬毕,乞食赴秦,以求父骨。至西安,遍访居人,或言数年前有书生死于逆旅,葬之东郊,今冢已没。锡九无策,惟朝丐市廛,暮宿野寺,冀有知者。会晚经丛葬处,有数人遮道,逼索饭价。锡九曰:“我异乡人,乞食城郭,何处少人饭价?”共怒捽之仆地,以埋儿败絮塞其口。力尽声嘶,渐就危殆。忽共惊曰:“何处官府至矣!”释手寂然。俄有车马至,便问:“卧者何人?”即有数人扶至车下。车中人曰:“是吾儿也。孽鬼何敢尔!可悉缚来,勿致漏脱。”锡九觉有人去其塞,少定,细认,真其父也。大哭曰:“儿为父骨良苦。今固尚在人间耶!”父曰:“我非人,太行总管也。此来亦为吾儿。”锡九哭益哀,父慰谕之。锡九泣述岳家离昏,父曰:“无忧,今新妇亦在母所。母念儿甚,可暂一往。”遂与同车,驰如风雨。 移时,至一官署,下车入重门,则母在焉。锡九痛欲绝,父止之,锡九啜泣听命。见妻在母侧,问母曰:“儿妇在此,得毋亦泉下耶?”母曰:“非也,是汝父接来,待汝归家,当便送去。”锡九曰:“儿侍父母,不愿归矣。”母曰:“辛苦跋涉而来,为父骨耳。汝不归,初志为何也?况汝孝行已达天帝,赐汝金万斤,夫妻享受正远,何言不归?”锡九垂泣。父数数促行,锡九哭失声。父怒曰:“汝不行耶!”锡九惧,收声,始询葬所。父挽之曰:“子行,我告之,去丛葬处百馀步,有子母白榆是也。”挽之甚急,竟不遑别母。门外有健仆,捉马待之。既超乘,父嘱曰:“日所宿处,有少资斧,可速办装归,向岳索妇,不得妇,勿休也。”锡九诺而行。马绝驶,鸡鸣至西安。仆扶下,方将拜致父母,而人马已杳。寻至旧宿处,倚壁假寐,以待天明。坐处有拳石碍股,晓而视之,白金也。市棺赁舆,寻双榆下,得父骨而归。合厝既毕,家徒四壁。幸里中怜其孝,共饭之。将往索妇,自度不能用武,与族兄十九往。及门,门者绝之。十九素无赖,出语秽亵。周使人劝锡九归,愿即送女去,锡九乃还。 初,女之归也,周对之骂婿及母,女不语,但向壁零涕。陈母死,亦不使闻。得离书,掷向女曰:“陈家出汝矣!”女曰:“我不曾悍逆,何为出我?”欲归质其故,又禁闭之。后锡九如西安,遂造凶讣,以绝女志。此信一播,遂有杜中翰来议姻,竟许之。亲迎有日,女始知,遂泣不食,以被韬面,气如游丝。周正无法,忽闻锡九至,发语不逊,意料女必死,遂舁归锡九,意将待女死以泄其愤。锡九归,而送女者已至,犹恐锡九见其病而不内,甫入门,委之而去。邻里代忧,共谋舁还。锡九不听,扶置榻上,而气已绝,始大恐。正遑迫间,周子率数人持械入,门窗尽毁。锡九逃匿,苦搜之。乡人尽为不平,十九纠十馀人锐身急难,周子兄弟皆被夷伤,始鼠窜而去。周益怒,讼于官,捕锡九、十九等。锡九将行,以女尸嘱邻媪。忽闻榻上若息,近视之,秋波微动矣,少时,已能转侧。大喜,诣官自陈。宰怒周讼诬,周惧,啖以重赂,始得免。 锡九归,夫妻相见,悲喜交并。先是,女绝食奄卧,自矢必死。忽有人捉起曰:“我陈家人也,速从我去,夫妻可以相见,不然,无及矣!”不觉身已出门,两人扶登肩舆,顷刻至官廨,见公姑具在。问:“此何所?”母曰:“不必问,容当送汝归。”一日,见锡九至,甚喜。一见遽别,心颇疑怪。公不知何事,恒数日不归。昨夕忽归,曰:“我在武夷,迟归二日,难为保儿矣。可速送儿归去。”遂以舆马送女。忽见家门,遂如梦醒。女与锡九共述曩事,相与惊喜。由此夫妻相聚,但朝夕无以自给。 锡九于村中设童蒙帐,兼自攻苦。每私语曰:“父言天赐黄金,今四堵空空,岂训读所能发迹耶?”一日,自塾中归,遇二人,问之曰:“君陈某耶?”锡九曰:“然。”二人即出铁索絷之,锡九不解其故。少间,村人毕集,共诘之,始知郡盗所牵。众怜其冤,醵钱赂役,途中得无苦。至郡见太守,历述家世。太守愕然曰:“此名士之子,温文尔雅,乌能作贼!”命脱缧绁,取盗严梏之,始供为周某贿嘱。锡九又诉翁婿反面之由,太守更怒,立刻拘提。即延锡九至署,与论世好,盖太守旧邳宰韩公之子,即子言受业门人也。赠灯火之费以百金,又以二骡代步,使不时趋郡,以课文艺。转于各上官游扬其孝,自总制而下,皆有馈遗。锡九乘骡而归,夫妻慰甚。一日,妻母哭至,见女伏地不起。女骇问之,始知周已被械在狱矣。女哀哭自咎,但欲觅死。锡九不得已,诣郡为之缓颊。太守释令自赎,罚谷一百石,批赐孝子陈锡九。放归,出仓粟,杂糠秕而辇运之。锡九谓女曰:“尔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。乌知我必受之,而琐琐杂糠覈耶?”因笑却之。 锡九家虽小有,而垣墙陋敝。一夜,群盗入。仆觉,大号,止窃两骡而去。后半年馀,锡九夜读,闻挝门声,问之寂然。呼仆起视,则门一启,两骡跃入,乃向所亡也。直奔枥下,咻咻汗喘。烛之,各负革囊,解视,则白镪满中。大异,不知其所自来。后闻是夜大盗劫周,盈装出,适防兵追急,委其捆载而去。骡认故主,径奔至家。周自狱中归,刑创犹剧,又遭盗劫,大病而死。女夜梦父囚系而至,曰:“吾生平所为,悔已无及。今受冥谴,非若翁莫能解脱,为我代求婿,致一函焉。”醒而呜泣。诘之,具以告。锡九久欲一诣太行,即日遂发。既至,备牲物酹祝之,即露宿其处,冀有所见,终夜无异,遂归。周死,母子逾贫,仰给于次婿。王孝廉考补县尹,以墨败,举家徙沈阳,益无所归。锡九时顾恤之。 异史氏曰:善莫大于孝,鬼神通之,理固宜然。使为尚德之达人也者,即终贫,犹将取之,乌论后此之必昌哉?或以膝下之娇女,付诸颁白之叟,而扬扬曰:‘某贵官,吾东床也。’呜呼!宛宛婴婴者如故,而金龟婿以谕葬归,其惨已甚矣,而况以少妇从军乎? ## 翻译 陈锡九,邳州人。父亲陈子言,是县里的名士。有个富户周某,敬慕陈子言的名声,将女儿许配给陈锡九,两家结为亲家。陈子言多次参加科考都没有考中,家业逐渐衰败,他就到陕西去游学,多年没有音信。周某私下有悔婚的想法。他把小女儿嫁给了王孝廉当继室,王孝廉的聘礼特别丰厚,仆人车马非常隆盛。因此他更加嫌弃陈锡九贫穷,下定决心悔婚。他又问女儿的意思,女儿坚决不同意退婚,周某很生气,让女儿穿上粗布衣服嫁给了陈锡九。陈锡九家穷得常常断了烟火,周某一点儿也不帮忙。有一天,他派了个老女仆给女儿送去饭菜,老女仆进门对陈锡九母亲说:“我家主人让我来看看我家姑娘饿死没有。”周女怕婆婆难堪,勉强装出笑脸用别的话岔开。接着把送来的饭菜拿出来,摆到婆婆面前。老女仆制止说:“不要这样!自从姑娘到她家,我家何曾换到过她家一杯温凉水?我家的东西,料想姥姥你也无脸吃。”陈母很气愤,脸色声音都变了。老女仆还不依不饶,恶言恶语地说个不停。正在吵闹时,陈锡九从外面回来,听说这事勃然大怒,扯着老女仆的头发打了她几个耳光,赶出门外。第二天,周某来接女儿回去,女儿不肯。第三天又来接,还增加了来接的人数,乱喊乱叫,像要寻衅打架的样子。陈母一再地劝儿媳回娘家去,周女潸然泪下,拜别了婆母,上车走了。过了几天周家又派人来,逼迫陈锡九写离婚书,陈母强迫儿子写了交给周家。陈母一心盼望丈夫陈子言回来,再想别的办法。周家有人从西安来,得知陈子言已死,陈母悲哀再加上愤怒,得病死了。 陈锡九在悲伤焦急中,还盼望妻子能够回来,时间长了,希望渺茫,更加悲愤。他把几亩薄田卖掉,买棺木安葬了母亲。安葬完毕,沿路乞讨到陕西去,希望能找到父亲的尸骨。到了西安,遍访当地居民,有人说几年前有位书生死在旅店里,埋葬在城东郊,现在坟堆已找不到了。陈锡九没有办法,只有白天到街市上要饭,晚上到破庙住宿,希望能找到知道父亲遗骨的人。有一天晚上经过一座乱坟岗子,有几个人拦住他的去路,索要饭钱。陈锡九说:“我是异乡人,在这城里城外以要饭为生,在什么地方欠过别人的饭钱?”这几个人发怒了,揪着他把他打倒在地,把埋死孩子用的破棉絮塞在他的嘴里。陈锡九力尽声嘶,渐渐快要死了。这些人忽然吃惊地说:“这是何处官府里的人来了!”放开手就不见了。不一会儿有车马来到,车上的人问:“躺在那儿的是什么人?”就有几个人过来把陈锡九扶到车旁。车上的人说:“这是我儿子。孽鬼怎敢如此!可把他们都绑来,不许漏掉一个。”陈锡九觉得有人取掉了他嘴里的破棉絮,他定了定神,仔细辨认,真是自己的父亲。他大哭着说:“儿为了寻找父亲的遗骨历尽千辛万苦。您现在还在人间啊!”父亲说:“我不是人,我是太行总管。这次来是为了儿子你啊。”陈锡九哭得更伤心了,父亲再三劝慰他。陈锡九哭着述说了岳父逼迫离婚的事,父亲说:“不要发愁,现在你的媳妇也在你母亲那里。你母亲非常想你,你可去看看她。”于是陈锡九和父亲一同坐车,飞奔而去。 不一会儿,来到一座官署前,下车过了几道门,就看见母亲在那里。陈锡九悲痛欲绝,父亲劝止他,陈锡九抽泣着听从了。看到妻子在母亲身旁,就问母亲:“儿的媳妇在这里,是不是也已是泉下之人了?”母亲说:“不是,她是你父亲接来的,等你回家时,便一起送回去。”陈锡九说:“儿想在这里侍奉父母,不想回去了。”母亲说:“你千辛万苦跋涉而来,是为了父亲的遗骨。你不回去,那当初立志是为了什么?况且你的孝行上天已经知道了,赐给你万斤金子,夫妻二人享受的日子正长,怎能说不回去呢?”陈锡九只是垂着头哭泣。陈父多次催促他快走,陈锡九痛哭失声。父亲生气地说:“你不走吗!”陈锡九害怕了,止住哭声,才询问父亲葬在什么地方。父亲挽着他的手说:“你走,我告诉你,离那乱坟岗子百馀步,有一大一小两棵白榆树,那地方就是。”拉着他走得很急,竟来不及向母亲告别。门外有个健壮仆人正牵着马等待。陈锡九骑上马以后,父亲嘱咐他说:“你今天住宿的地方,有少量盘缠,可以快点儿整理行装回家,向你岳父索要你媳妇,得不到媳妇,不要和他罢休。”陈锡九答应后走了。马跑得飞快,鸡叫时到了西安。仆人扶陈锡九下马,陈锡久刚想让仆人代向父母致意,仆人和马都不见了。陈锡九找到原来住的地方,靠着墙壁打盹,等待天亮。坐的地方有拳头大的石头硌屁股,早晨一看,是块银子。他用这块银子买了棺木租了车马,来到双榆树下,找到父亲的尸骨,运回了家乡。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完毕,银子也用光了,家中四壁空空。幸而村里人可怜他是个孝子,都送给他饭吃。陈锡九准备要到岳父家去索要妻子,自己思量不能动武,就和本家哥哥陈十九一同去。到了岳父家门口,守门人不让进。陈十九向来是个无赖之人,就用污言秽语大骂。周某让人劝陈锡九回去,说愿意立即送回女儿,陈锡九就回来了。 当初,周女回到娘家,周某当她的面大骂女婿及亲家母,周女不吭声,只是对着墙壁哭泣。陈锡九母亲去世,也不让周女知道。得到休书以后,周某扔给女儿说:“陈家把你休了!”周女说:“我不是泼妇也没违背妇德,为什么休我?”想回去问个究竟,周家又把她禁闭起来。后来陈锡九去了西安,周某于是造谣说陈锡九已死,来断绝女儿回陈家的想法。陈锡九已死的消息一传出去,就有杜中翰来提亲,周某竟然答应了。迎娶的日子已定下来,周女才知道此事,于是只是哭,不吃饭,用被子捂住脸,气如游丝。周某正无法可想时,忽听陈锡九来了,而且出言不逊,周某预料女儿必死,就让人把女儿抬回陈锡九家,想等女儿死后再报复泄愤。陈锡九回到家中,给他送妻子的人已到,恐怕他见周女病重而不收留,刚进门,扔下病人就走了。邻居也替陈锡九担忧,大家商议再将周女送回娘家。陈锡九不听,把妻子扶到床上,这时妻子已没气了,他大为惊恐。正在惶恐不安时,周某的儿子带了几个人拿着武器来了,把门窗全部打坏。陈锡九急忙藏起来,周家这帮人苦苦搜寻。邻居们都为陈锡九鸣不平,陈十九纠集了十多个人挺身来救助,周某的儿子们都被打伤,这才抱头鼠窜。周某更加恼怒,告到官府,官府逮捕了陈锡九、陈十九等人。陈锡九临走前,将妻子的尸体托付给邻家婆婆看守。老婆婆忽然听到床上有呼吸声,走近一看,周女的眼珠已能微微转动,过了一会儿,已能翻身。邻居们大喜,赶快向官府报告。县官对周某诬告陈锡九很生气,周某害怕了,花了很多钱贿赂县官,才不再追究。 锡九回来,夫妻相见,悲喜交加。在这以前,周女奄奄一息地躺着,自己发誓一定要死。忽然有人把她拉起来说:“我是陈家的人,赶快跟着我去,夫妻可以相见,不然,就来不及了!”周女不知不觉地身子已经出了门,有两个人把她扶上轿子,顷刻之间来到了一座官署之中,看见公公婆婆都在这里。周女问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婆母说:“不必问,不久就会送你回去。”又一天,看见陈锡九也来了,她十分高兴。可是见面不久就匆匆分别了,周女心里觉得很奇怪。公公不知为了什么事,常常好几天不回来。昨天晚上忽然回来说:“我在武夷山,迟回来了两天,难为锡九这孩子了。可要赶快送媳妇回去了。”于是用车马送周女回去。周女忽然看见了陈家的大门,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醒过来了。周女与锡九共同回述往事,都感到又惊又喜。从此夫妻团聚,但每日生活都无法自给。 陈锡九在村中设馆教授学童,另外自己也努力攻读。往往自言自语说:“父亲说上天会赐给我黄金,如今四壁空空,难道靠教几个学童就能发财吗?”有一天,他从私塾归家,在路上遇到两个人,问他说:“你是陈锡九吗?”陈锡九说:“是。”这两个人就拿出铁索把他绑了起来,陈锡九不知怎么回事。不一会儿,村里人都来了,质问为什么要抓陈锡九,才知道他是受到州内一伙盗贼的牵连。众人可怜陈锡九被冤枉,凑了点儿钱贿赂两个衙役,路上陈锡九才没有受苦。到郡中见了太守,陈锡九陈述了自己的家世。太守惊讶地说:“这是名士的儿子,温文尔雅,怎会做贼!”下令给他解除锁链,又提来盗贼严刑审讯,才供出是接受了周某的贿赂才诬陷陈锡九的。陈锡九又叙述了与岳父不和的原因,太守更加气愤,立刻拘捕周某。太守把陈锡九请到官署,谈起了两家的交情,原来太守是原邳州官员韩公的儿子,也是陈锡九父亲陈子言的学生。韩太守赠给陈锡九一百两银子作为帮助他读书的费用,又送给他两头骡子,以便不时骑着到郡府来,指导其八股文学习。韩太守又向州府内的高官们传扬陈锡九的孝行,因此,从总制以下的官员,对陈锡九都有馈赠。陈锡九骑着骡子回到家,夫妻二人甚感欣慰。有一天,周女的母亲哭着来了,看到女儿就伏在地上不起来。周女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,其母一讲,才知周某已被抓进监狱。周女痛哭自责,想要寻死。陈锡九不得已,又到州府为周某说情。太守让周某自己花钱来赎身,罚他出一百石米,并将此米赏给了孝子陈锡九。周某被释放后,从仓里拿出米来,又掺上糠秕,用车运到陈锡九家。陈锡九对妻子说:“你父亲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怎知道我一定会接受这米呢?还要卑劣地掺上糠秕?”笑着拒绝接受这些粮食。 陈锡九家虽有点儿家产,但院墙已残破不堪。一天夜里,一群强盗进了院子。仆人发觉了,大声喊叫,强盗只偷走了两头骡子。过了半年多,陈锡九正在夜读,听到叩门声,问了几声也没人答应。叫仆人起来看看,刚一开门,两头骡子跳了进来,原来就是被偷走的那两头。骡子直奔槽头,气喘吁吁。拿灯一照,每头背上驮着一个皮口袋,打开一看,里面全是白银。全家人都感到很奇怪,不知从哪里来的。后来听说这天夜里强盗抢劫了周某家,刚把财物捆装到骡子背上走出门,就有巡夜的兵丁追来,急忙丢下财物跑了。骡子认识原来的家,就驮着财物回来了。周某从监狱回到家,受刑的创伤仍很重,又遭到强盗抢劫,气得得病死了。周女夜间梦见父亲戴着枷锁来了,对她说:“对我平生所做的事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如今在阴间受到惩罚,非你公公不能帮我解脱,请你替我求求女婿,给你公公写一封信。”周女醒后伤心哭泣。陈锡九问她怎么回事,周女把梦中的事告诉了他。陈锡九早就想去太行山一趟,当日就出发了。到了以后,备好祭品设酒祈祷,就露宿在父母的坟旁,希望能见到什么,但一整夜也没有奇异的情况,只好回家去了。周某死后,周妻及其子更加贫穷,都依仗小女婿王孝廉接济。王孝廉后来经过考试补授了知县的官职,因贪污受到处罚,全家迁到沈阳,周家母子更无依无靠。陈锡九便时常照顾他们。 异史氏说:善行中没有比孝行更大的,能感通鬼神,就是当然之理了。那些具有高尚道德的通达之士,即使终生贫困,也要终生尽孝,哪里会考虑子孙后代将来会不会兴旺发达呢?有的人把自己心爱的女儿,许配给满头白发的老头,还洋洋得意地说:“某位高官,是我的女婿。”唉!那年轻貌美的女儿容颜未改,可那位做高官的女婿已命归黄泉,那种惨痛景象太可悲了,何况有的少妇还要和犯罪的丈夫一起去服刑呢?